林琅

我不爱前程爱观音。

[弘杨]落难的船(一)


协议离婚,破镜重圆,HE。没想到我也有写连载的一天。

“但凡觉得辛苦的,都是强求。”

 
1.



关上门的时候,高杨的确非常、非常失望。

 
 

那不能称之为一个家了,只是一栋房子。两分钟前,里面已经没有了高杨任何的私人用品。过去的几个月,他陆陆续续收拾了一些,搬到公司,送回家,或者存放在朋友那里,剩下的东西就越来越少。现在四下环顾一看,一个行李箱就足够。

 
 

他有些自嘲地想,结婚的时候是全家来送,走的时候却这样悄无声息,没有通知任何人。也是,人之常情,离开总是不能完全体面的。

 
 

司机接到他天已经黑了,高杨开了车窗,给他指了个平常不去的地儿。晚风吹进来,如轻纱般盖过他迷蒙的眼睛,月亮缺了一块儿,扑面的风都沉重得像含着眼泪。

 
 

窗外风景飞速向后退去,高杨始终静静地看着。灯红酒绿的招牌,行色匆匆忙忙的过客,牵手散步的情侣,灯火通明的高楼耸立,等待着归家的人。每个人好像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,都有自己的身份。世界像一个巨大的齿轮,严丝合缝地运转着。

 
 

高杨发呆良久,盯到眼前都飘浮着忽大忽小的光点,才如梦初醒地转回来,低头在键盘敲敲打打,重复了许多次,最后只删减出五个字。

 
 

“我们离婚吧。”

 
 

车里暗,高杨被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酸痛,忍不住抬手使劲揉了两下。

 
 

司机极会看眼色,默不作声地抽了两张纸巾伸手递过来,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。漂亮男人低声说一声谢谢,鼻音浓厚,然后把纸巾狠狠按在自己眼睛上。


 
 

高杨不由自主地想,黄子弘凡的确是那个时候的环境中,他能选择的、最好的选择。

 
 

家族联姻,利益至上,人选是最次要考虑的因素。母亲为他划定了一个范围,在合适的年龄、家世、背景、学历里做加减乘除算术几何,排出序号,甚至给他描红加粗,选出了能使两家事业全都最大化获利的几位候选人。

 
 

高杨拿到这叠厚资料的时候正好要开一个部门会议,秘书递过来,他顺手塞到了办公桌最底下的隔层,在手上停留没超过两分钟。

 
 

高母打电话过来催,开口第一句话连问候都没有,幽幽道:“最后一天了,选谁?”

 
 

高杨愣了一下,用肩膀夹着手机说“你等一下”,连忙伸手去够文件夹,蹭了一手灰,随便擦了擦便翻开第一页,匆匆略过两眼,回答道:

 
 

“就第一个吧。婚礼别定下个月,我要出差。如果你们真的等不及,这周就可以先发新闻。接亲、回门宴、蜜月、新房还有所谓的嫁妆我都不需要,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。”

 
 

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点在那人照片旁边的名字上,是四个字,看起来就很有趣的一个名字,黄子弘凡。

 
 

黄家的小儿子,刚刚二十二岁,海外留学多年,去年大学毕业归国,接管了集团的娱乐产业。高杨和这些人选其实多多少少都打过照面,黄子弘凡给他留下的印象挺深刻,年轻、英俊、聪明、广于交际、极富手腕的野心家。

 
 

高杨挂了电话审了一会儿文件,其实没有怎么看进去。他盯着笔筒发呆,一会儿想“其实我也不亏,毕竟黄小少爷还是很帅的”,一会儿又想“万一他有爱人怎么办,我岂不是拆散人家了”,最后又想到“母亲给的都是单身候选的资料,我有什么好愧疚的”。

 
 

“就算有错,也都是他们的错。”

 
 

高杨还是赌气,刚才对着母亲连黄子弘凡的名字都没叫,话里几分冷硬,也实在有些疏远。

 
 

他在生气,从他出生到现在,自己的命运从来不由自己,就像是经由水渠流淌的河,阀门、大坝、桥梁悬在他的咽喉,禁锢着他,尽头连接着整个家族和事业。

 
 

他曾经也在年少懵懂时真挚地期待过爱情和婚姻,但那就像寒冬之下的花,来不及开就被人摧毁得彻底。母亲说,这是上流社会的规则,婚姻更多程度上是一具锦上添花的空壳,随便你把什么填进去,但是外表必须由家族来选择。

 
 

母亲的性格和作风都强势,从小培养高杨按照精英路子走。父亲与母亲就是家族联姻,但是他性格温和忧郁,觉得母亲粗枝大叶,两个人的感情不太和谐,早年间吵得乌烟瘴气,如今各玩各的,自然也教不会高杨什么是爱,怎么去爱。

 
 

结婚第二天,他们俩共同出门,头天晚上分房睡,起来之后倒是非常默契地没摘婚戒。黄母难得心情好,带着餐盒来给他们送早餐,笑眯眯地看着高杨喝粥,伸出手拨了拨他细软的刘海,转头看看同样安静吃饭的儿子,心满意足地自认为两个人相处还算不错。

 
 

如高杨所愿,他们没有婚礼,没有蜜月,没有回亲宴,黄子弘凡对此毫无异议。婚前只见了两面,一次双方吃饭,一次签署婚前协议。然后定了个日子,简单地领了个证,分房睡了一天,第二天发了结婚的通知,戴上一枚戒指,第三天高黄两家的资金和项目便迫不及待地流通与合作了起来,旁人眼看着还以为两家早已情投意合许久,当得是一段佳话,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两家情投意合的只有钱罢了。

 
 

高杨有一次听见黄子弘凡和母亲打电话,高母兴高采烈地向他夸海口,右一个小黄左一个儿婿,亲密无间。言辞间的意思好像是想借着这股音乐剧元年的东风趁势而上,投资黄子弘凡的某个音乐剧目制作公司,实现所谓的“全方面深入化合作”,其实就是硬要分一杯羹。黄子弘凡游刃有余地应付,但高杨却在那一瞬间面庞发烫,为母亲这近似强盗的说辞而感到羞耻。

 
 

黄子弘凡挂了电话,一边摇头苦笑一边揉太阳穴,见高杨站在餐厅入口,语气有些哭笑不得:“你妈怎么和你一点都不一样?”

 
 

高杨小小地叹了一口气,说:“……不好意思。”

 
 

黄子弘凡那天做成了个大项目,投资的电视剧年度收视节节攀升,又签进来几个有潜力的新人,难得心情好,竟顽皮地举起手,手背向他那一边展示着晃了晃,婚戒上的钻石发出细碎闪耀的光,笑着回高杨:“应该做的。”

 
 

自这之后,高杨和黄子弘凡才算真正熟稔起来。

 
 

黄子弘凡应黄母强烈要求带着高杨回家吃饭,黄父极喜欢高杨安静聪明,人也漂亮。他年轻时做过小提琴手,高杨高中时曾想过做音乐剧演员,被母亲强令禁止之后也在分秒必争的大学选修过很长时间的音乐史,两个人很有共同话题。

 
 

黄父的书房里书籍众多,但是侧门旁放着一个单独的陈列柜,里面放着一个已经发锈的铁质哨子。黄父给高杨指着那个不起眼的东西,说这个小玩意儿是黄子弘凡六岁时最喜欢的,每天都要吹这个指挥全家人起床睡觉,连睡着了都不肯放开,活像个神气十足的小班长。

 
 

黄父说小高,臭小子其实很念旧,他几乎记得每个他小时候的玩具。他当初看过你的照片和资料,一声不吭地默认了婚约,他会是长情的人的。

 
 

“虽然你们是商业联姻,但是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,你们有缘,要好好过日子,知道了吗?”

 
 

高杨记得自己那时候很认真地点过头。

 
 

黄子弘凡的确是特别的。他很好,非常非常好,特别特别好。标准严格心气儿极高的高杨也诚心悦意地承认,并且越来越承认。

 
 

他年轻,爱开玩笑,但在大事上绝不马虎,游刃有余;聪明得很,分寸拿捏得老成,多一分油腻,少一分稚嫩,几个合同都谈得漂亮极了。一颗心玲珑剔透,方方面面都圆滑不像个二十二岁的青年。

 
 

倘若他们没有结婚,或许也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吧。

 
 

可他们究竟是为什么变成这样,为什么走到了无可挽回的这一步的啊?

 
 

高杨仰头看着这如丝绒般覆盖下来的夜色,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空荡荡的戒痕。

 
 

以前他紧紧抓着这东西,洗澡的时候都不摘,生怕他留下的这么一点念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溜走。可是现在,他只是喝了一口酒,被辛辣的液体冲刷了一遍空荡的心肠,那戒指就安安静静被他自己摘下来了。他放在一边的桌子上,连一句道别都没有,就再也不看第二眼,转身关上了门。

 
 

很多时候,沉默比眼泪更痛苦。何必浪费一点眼泪,痛苦本就是人生无成本又最慷慨的馈赠。

 
 

几次争吵,几次冷战,几次猜疑,几次指手画脚,然后两败俱伤,一损俱损。

 
 

用指尖相缠,用热吻逃避,相敬如宾,相对无言。商业婚姻之间更多的是无从说起,稍有不慎就处处踩雷,地基之上是摇摇欲坠的眼泪和薄得如同纸片一般的一点点爱,夫妻做得比炮友还情薄三分,廉价得很。

 
 

两个人都有错。多多少少交织纠缠在一起,解释不清谁更严重一些。黄子弘凡脾气急,高杨性格倔,他们都年轻,都是天之骄子,面对外人的时候进退有度,面对伴侣却不懂各退一步。

 
 

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时候差点动手,恨不得毫无形象地打一架,逼对方低头。什么狠话都说,只为了一句可笑的沉默和自尊心,一旦有一个人掉了眼泪,整栋房子便掉入冰窖,然后相顾无言到天明。

 
 

高杨以前从来不觉得钱是什么重要的东西,他对钱有个模糊又精明的定义:可以买到别的东西的东西。不论那东西多金贵,无非是一点钱或者再多点钱,这是个数值单位,不是衡量单位。

 
 

但是如今他慢慢体会出了钱的坏处,他接受这个男孩儿,背后的家族交换利益和资源,他们组成一个暂时的奇特关系,得寸进尺地妄图拥有爱。

 
 

乃至到如今,他和那早已不能称之为他的男孩的人仍被这关系绑在一起,困死蛛网,不被理解。

 
 

即使如此,但高杨还是觉得,那一点点爱已经很甜了。

 
 

假如终有一天我们分离,以后再相见,也不能否认他很好,只是好的事情没有发生在我们之间罢了。

 
 

我现在的难过也是因为喜欢,只是因为喜欢。因为我只对喜欢的人张开怀抱,展示自己的软肋,从前没有人教会我如何喜欢,你是第一个。我做得不太好,抱歉。

 
 

是我们有缘无分,我们没能在一个步调、一个方向上,又何必怪罪神没有更伪善的祝福,亲密至此仍能落得这个下场,大概上天注定我孤家寡人,不配爱人。

 
 

他的感情很珍贵,是应该好好存放起来,等待一个正确的人来的。人生瞬息万变,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,没关系,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总会来的,哪怕不是我。

 
 

不过我还是很难过罢了。

 
 

高杨的喉咙哽咽了一下,他突然想到黄子弘凡第一次休假的周末,花了整整一个下午,亲手在院子里种了一片玫瑰。小花匠难得心情好,第一次有些得意洋洋地向高杨炫耀,这几株是黄玫瑰,那几株是白百合,还有几株郁金香,最中间的是红玫瑰,等到开起来会可好看了。

 
 

我还在等你的玫瑰开花。哪怕你不知道我其实更喜欢桔梗花也没关系,一直以来都是。

 
 

我现在才明白爱真的就是低到尘土里,再开出花来。爱你是我做过最艰难也最开心的事,哪怕过去再不堪回首,哪怕现在都不重要了,我还是会不可抑制地怀念,曾有火苗燃烧,把蛛网烧成灰烬,最后又熄灭在我怀中。

 
 

车载电台里随机到周杰伦的《晴天》:“好不容易/又能再多爱一天/但故事的最后你还是说了拜拜……”

 
 

一艘船搁浅的时候就没了用处,它或许会开满花,长满荆棘,满载一船星辉。又或许会成为小孩子的玩具,被人大卸八块重新循环利用,做女人的板凳,低矮的桌子,或者干脆发霉发烂,可是没人知道它一直爱海,船即使搁浅也无法改变它因海而生的事实,哪怕这片海不止一艘船。

 
 

因为它曾见过见过宁静辽阔的无边无际,见过游鱼飞鸟与惊涛骇浪,见过吞风吻雨和水手的眼泪,见过星光闪耀的夜晚下静默如同碎钻的波光粼粼。

 
 

高杨想,刮风这天,我真的试着握过你的手。我不必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,因为你从来没有想过与我正式告别。


 
 

贾凡站在楼下等他,穿着针织衫和休闲长裤,头发软趴趴的,抱起来像一只暖洋洋的熊,像他本人一样柔和。

 
 

他的目光如水,只有一派波光荡漾的温柔和平静。没有指责也没有痛心疾首,连怎么了和为什么都没问。方书剑睡眼惺忪地站在他身后,习惯性地抱着一只趴趴熊,不肯上楼,非要一起等高杨哥哥。

 
 

高杨想说对不起,又想说打扰了,还想说谢谢,你总是愿意收留最落魄的我,可是我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了。

 
 

他顿了顿,连着想说的话和整个人如数被贾凡接纳地拥进怀里,喉咙发苦。轻握着的手机发出一声轻响,高杨把下巴轻轻搁在贾凡的肩上,被温柔地拍着背哄着。他没看手机就知道是什么内容,于是眼泪仿佛再也忍不住了,又落了下来。

 
 

但凡觉得辛苦的,都是强求。他曾无数次目送黄子弘凡的背影,终于这一次是他先离开。


 
 

黄子弘凡回复道:“好的。这段时间,辛苦了。”



 
 

TBC. 

 
 

上头产物,写着玩儿的,不必当真,下一章两口子合伙怼人,但还指不定在哪儿呢。





 

评论(34)
热度(2649)
  1. 共203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林琅 | Powered by LOFTER